魏少军：以我为主的再全球化

6月17日-18日，芯谋研究承办以“南沙芯声 聚势未来”为主题的2023中国·南沙国际集成电路产业论坛在广州南沙盛大召开。秉承高端、全产业链、国际化的特色，本次峰会吸引了来自半导体产业的500多位嘉宾齐聚一堂，共襄盛会。

广东省委常委、副省长王曦，广东省政府副秘书长许典辉，广州市委常委、南沙区委书记卢一先，广州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陈勇等政府领导；中国科学院院士许宁生，国家重大专项02专项总师、中国集成电路创新联盟秘书长叶甜春，清华大学教授魏少军，复旦大学微电子学院院长张卫等学术专家；恩智浦半导体大中华区主席李廷伟，高通公司中国区董事长孟樸，华润微电子总裁李虹，博世（中国）投资有限公司执行副总裁徐大全，东电电子中国区总裁陈捷，西门子EDA 全球资深副总裁、亚太区总裁彭启煌，泛林集团副总裁兼中国区总裁汪挺等国际企业代表；中芯国际董事长高永岗，广发证券党委书记葛长伟，华为科学家咨询委员会主任徐文伟，浙江吉利控股集团CEO李东辉，华润微电子总裁李虹，芯原股份创始人、董事长兼总裁戴伟民，国家智能传感器创新中心董事长杨潇，广东省集成电路行业协会会长陈卫等国内企业代表出席了本次活动。

面对去全球化的逆境，中国半导体何去何从？在南沙峰会上魏少军教授提出，中国应该继续维护半导体全球供应链的完整性，在逆全球化中实现半导体产业的再全球化。为什么中国半导体还要坚持全球化？因为我们无法回避的现实是中国半导体这座大厦是建立在全球化的基础之上。我们既不能无视去全球化带来的严峻挑战，也不能为了克服去全球化带来的困难而把这座大厦的根基完全拆除。在过去20年，中国半导体以全球化的原则配置资源，取得了巨大进步，在成长中塑造了现在的产业形态，也证明了全球化是最为快捷有效的成长路径。当去全球化出现后，中国半导体面临严峻挑战，需要做出重大调整才能克服去全球化带来的麻烦。同时，中国的半导体的现实要求我们必须继续全球化，只能通过改造目前的全球化来解决我们遇到的问题。现实条件也允许我们这样做。得益于中国市场，国际企业与中国半导体合则两利的基础依然存在，谁也离不开谁，谁也不愿意离开谁。一言蔽之，在逆全球化中重塑自己，重启以我为主的全球化。

认清中国半导体的基本面

一，中国半导体面临产业模式转型之痛。

此前，中国半导体可以自由配置全球资源，形成了当时看起来最为高效的产业模式，即以Fabless+海外代工+服务的产业模式，因而在一定程度上对发展本土制造能力没那么重视。当全球化被破坏后，先进芯片海外代工之路被堵塞。中国半导体不能继续全球配置资源，只能配置本地资源。中国半导体的发展模式面临巨大挑战。现在中国半导体遇到的困难，实质上是发展模式重构与转型的深层次问题。转型往往伴随因为探索初期的沉默成本而产生阵痛，我们的企业在新的发展模式下要不断经受磨难。例如，通过科创板和创业板的半导体公司的公开数据可知，目前这些半导体上市公司企业规模小，盈利能力相对较弱。截止到目前，在科创板和创业板上市的半导体企业（全产业链）共135家。截止到2023年4月30日，135家企业的总市值为30825亿元，平均市值228.3亿元。2022年科创板和创业板半导体企业平均销售收入20.9亿元，平均净利润仅为3.7亿元。此外，随着产业进入调整周期，经济进入下行周期，投资半导体的资金也出现明显的后继乏力。相比国际市场的投入增幅，国内投资增长明显回落。

任何一次转型都是痛苦的，尽管我们拿出了科创板、创业板等优质的转型工具，也通过大基金撬动了很大社会资金进入半导体产业，大幅改善了中国半导体供应链的基本面。但是仅有这些办法显然是不够的，我们并不能通过关起门来实现自立自强。

二，国产集成电路产品市场能力不强。

由于中国IDM的出现比较晚，总体贡献尚小，所以中国集成电路产品的主力军是集成电路设计企业。从2004年的全球市场占比不到5%，到2022年全球占比提升至13.6%。也可以看到，近三年来由于外部干扰，整体增速出现反复或放缓。

尽管国产集成电路的销售收入不断增加，以价值计算占国内市场需求的比例也从2013年的13.5%提升到2022年的41.4%，但与国内市场需求相比任然相差甚远。如果考虑到国产集成电路的品种，可以看到国产集成电路仍然以中低端为主。

其实中国半导体取得这个成绩已经实属不易。我们的产业基础薄弱，在准入门槛极高的半导体全球市场，能够“进得来，活下去”就是一种胜利。即便总体市场占比有限，且主要集中在中低端，但中国半导体已经建成了支撑产业长期成长的全产业链体系。关键行业各有领军龙头企业，各细分领域出现了富有竞争力的企业群体。只要假以时日，中国半导体就能实现全方位齐头并进。但是中国企业的成长依然需要全球技术要素的帮助才能更快成长，更好服务中国市场。

三，在华外企也是中国市场的一部分。

中国巨大的市场是中国半导体产业这些年取得巨大进步的第一要素，即便在美国层层制裁之后，我们依然取得很大进步，原因还是巨大的中国市场。但是中国半导体市场中很大一部分需求是由外资企业创造的。例如，让国际设备、材料制造商难以割舍的半导体制造市场，其实相当大的一部分需求是外资芯片制造企业创造的。

再例如，中国半导体市场很重要的一块就是中国制造的电子产品创造的。但是这些产品用到的微处理器等，主要是由国际企业提供的。一方面是因为国产芯片公司实力不足，无法满足国内市场需求；另一方面是美国对中国先进制造能力的限制，国内企业设计的高端芯片无法生产。如果离开外企的高端芯片，中国电子产品的全球市场份额也会丢失，中国市场定海神针的地位也将不保。

究其原因，相比国际企业，国内公司在很多方面还是落后于国际企业，技术工艺大幅落后国际先进水平。在制造领域，由于设备、材料等严重受限，尽管我们进步很大，但客观上国际国内技术代差依然较大。此外，国际企业的规模也远远大于国内企业。在抵御市场风险，技术研发投入等方面存在较大差距。所以要正确认识在华外企的作用，让它们有身份认同感和归属感，并留在中国发展，才能提升中国半导体市场的规模和质量。

再全球化的宗旨与对策

综上所述，国际企业仍然是中国半导体产业技术与产品的重要来源，尤其重要的是外企为提升中国市场的规模和质量发挥着关键作用，而我们的市场正是抵制去全球化的定海神针。这就是我们一边深受去全球化之苦，一边又必须坚持全球化。我们能做的就是继续全球化，通过改造全球化，逆境中实现新的全球化。

首先，美国旨在通过破坏半导体的全球化来排挤中国，中国就要反其道而行之，选择与国际上志同道合的合作伙伴拥抱全球化。

目前看来，与国际企业合作的可能性大于与西方政府合作的可能性。我们一方面要积极争取西方政府，让它们尽可能地继续支持全球化，不破坏全球化，至少不阻挠本国企业与中国企业合作。显然，美国之外的国家在制裁中国的尺度上并不完全与美国同步。尤其那些在中国市场利益巨大经济体，对美国制裁措施有一定的抵触。另一方面，我们也要有心理准备，个别国家也会紧跟美国，甚至比美国更为激进。无论争取的成果如何，我们都要看淡西方政府的表态，着重加强与国际企业合作。国际企业有很大的自由度，对本国政府也有很强的影响力。例如欧洲半导体巨头意法半导体近期就宣布与三安光电在重庆合资建设8英寸SiC工厂。韩国SK正在推动韩国政府加强与美国对话，尝试继续有效运维在中国的工厂等。也要灵活机智地，富有策略的促进国际企业与中国合作，如美光产品在中国没有通过网络安全审查后，宣布加大西安工厂的投资。这些都表明，面对中国这个大市场，国际企业不会轻易放弃中国市场，这是再全球化坚实的市场基础。再全球化的关键是我们要创造便利条件，扩大开放，做大中国电子信息产业市场。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尽可能多的留住终端企业，保持中国半导体市场的规模。这是外企之所以留在中国，中国半导体之所以长期高速增长的重中之重。我们要有信心做好扩大开放。正如魏少军教授在南沙峰会说的那样，半导体全球供应链为产业链各个环节都带来了可观的利润，无论是谁要破坏目前的全球供应链，无异于去抢国际企业的钱，就如同杀人放火一样，是不被全球市场所接受。美国半导体行业协会总裁兼首席执行官约翰·纽菲尔明确表示：中国是我们最大的市场，我们不能缺席。

其次，再全球化应该由中国主导。

在制裁之后的再全球化，以庞大中国市场为支撑的再全球化，应该与之前的全球化有所不同。如果说之前的全球化是以“自然分工”为主要特征，那么再全球化就应以“合作”为主旋律。围绕中国市场特点，产业特点，技术特点有针对性的引入外企，强化外企与中国供应链的契合度。我们要根据中国市场的需求，中国供应链的需求，重点寻求国际企业合作。有些特别关键的环节，可以考量给于更优厚的条件来促成合作。以我为主，首要考量的就是在实现自立自强的基础上，推动半导体产业实现再全球化。但自立自强不等于自我封闭，而是要想方设法打破封锁和遏制。半导体产业再全球化的核心是团结一切愿意合作的国家和企业，围绕中国的大市场再造全球化。过

去二十年，在半导体产业全球化和半导体供应链全球化的过程中，中国更多的是参与，缺少主导权。现在推动再全球化，中国的角色需要发生根本转变。要更多的从自立自强角度出发，同时尽可能兼顾市场效益的同时，寻找合作伙伴，引入合作伙伴。当然，在发展中追求自立自强，在市场中追求自立自强是根本原则。否则就会造成价值扭曲，既不能实现自立自强，又大量浪费资源。发展的唯一路径是创新。要在传统市场之外开辟新赛道、拓展新空间。中国新能源汽车市场证明了只要技术创新，市场就能发展起来，国际合作就会到来。

中国汽车工业协会的统计数据显示，每辆汽车芯片的平均数达到934颗，电动汽车1459颗，这意味着车规芯片将是未来的战略必争之地。其实ST在中国的新项目，也正是基于中国新能源汽车市场而做出的决定。

对于其他前沿新技术更是如此，人工智能等新技术是中国科技和经济高质量发展不可错过的一场盛宴。发展高算力、低能耗和高能效的人工智能服务器芯片将成为一种必然，这些新赛道和新空间将进一步增强中国在再全球化过程中的地位和实力，也必然会对全球半导体产业的发展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从而对冲逆全球化的影响。

人工智能芯片巨头英伟达公司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黄仁勋警告，世界上没有另一个中国，只有一个中国。中国市场不可代替，若无法与中国进行贸易，美国企业将受到巨大的损害。中国人口基数大，应用场景丰富，是全球最活跃的新技术应用大市场。这些年很多新技术应用都率先在中国落地，人工智能大概率也如同前几次新技术应用一样，能够在中国获得广泛应用。我们要善用中国市场，吸引国际合作，发展重点领域的前沿技术，保持与全球同步的前沿竞争力。

结语

再全球化能够让巨大的中国半导体市场继续与国际接轨，符合全人类的利益，也是遵循半导体产业发展规律的“人间正道”。推动半导体产业的再全球化是一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纵然目前有很多障碍，但只要我们相信市场，尊重规则，就能够在以我为主的前提下，重塑全球化，重启全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