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芯案的启示

作者：畅秋

2月7日，龙芯中科发布公告称，上海芯联芯对该公司发起的关于其LoongArch指令集架构和3A5000处理器的侵权诉讼未获得北京知识产权法院支持，法院驳回了原告芯联芯的全部诉讼请求。同时，龙芯中科对芯联芯提起的关于3A5000处理器不侵犯MIPS指令系统的计算机软件著作权的诉讼撤诉。

对于该判决结果，芯联芯发表声明，表示该判决还不具有法律效力，并将在合适的时间继续采取行动，以维护公司合法权益。

自2021年2月起，龙芯中科与芯联芯分别在香港、北京、广州等地进行了一起仲裁申请以及三起互诉案件，之后，由于北京、广州两地得诉讼内容具有很强的相关性，所以两案合并在北京审理，此次，北京知识产权法院的判决就是合并后的审理结果，而在香港的仲裁，由于司法程序较为复杂，目前审理仍在进行当中，估计短时间内难以出结果。

龙芯中科和芯联芯互诉的焦点是龙芯的指令集架构LoongArch是否构成对MIPS的授权。芯联芯认为，LoongArch指令集和3A5000处理器存在对MIPS架构进行未经授权的修改和变更行为，侵犯了芯联芯的权益。龙芯中科则认为，LoongArch是其自主研发的，拥有自主知识产权，3A5000未涉及MIPS知识产权。

龙芯与MIPS

之所以产生以上纠纷，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早些年，龙芯在起步阶段，是通过购买MIPS的IP研发CPU的；

二、2019年，芯联芯从Wave Computing公司取得MIPS指令集在中国大陆的经营权。

2010年前后，龙芯中科开始与MIPS合作，购买了其终身授权，每年向MIPS支付规定数额的授权费。从那时起，龙芯开始基于MIPS指令集研发CPU。

时间来到2019年，MIPS终止了相关开源计划，与龙芯中科的合作蒙上了一层阴影。

2019年5月、9月，MIPS公司、Wave Computing和芯联芯分别向龙芯中科发函，称MIPS公司将龙芯与其签署的技术许可合同转让给了芯联芯。但龙芯中科对此持怀疑态度，而且，那之后，双方的沟通也不通畅，其中的因素比较复杂，但美国打压中国半导体业是大背景，是相关企业和从业者无法回避的。

虽然合作和沟通都出现了问题，但龙芯中科并没有终止交纳授权费。从2020年第二季度开始，龙芯依然按照之前的合约，向MIPS公司发出缴费通知，但未收到回应，因此，龙芯停止了向MIPS公司支付费用，同时按照协议规定计提，将该部分支出反映在了财务报表中。2020年4月，龙芯全面转向自研的LoongArch指令集架构，停止了与MIPS的合作。

基于以上背景，从2021年2月开始，芯联芯以龙芯侵权为由，在香港、北京和广州对其提起诉讼，要求后者支付授权费。对此，龙芯表示，其与MIPS公司分别于2011年、2017年签署了技术许可协议，龙芯获得了研发、生产、销售基于MIPS指令集的芯片许可等权利。协议还约定，即使合作终止，龙芯仍有权生产、销售已商业化的芯片，并按许可协议支付授权费。龙芯在仲裁中要求芯联芯归还龙芯已支付的费用和利息。

2021年7月，芯联芯要求龙芯禁售3A3000和3A4000等CPU。龙芯主张其与MIPS的协议中约定只要支付授权费，就有权继续制造、销售已经商业化的芯片，龙芯还将到期尚未支付的费用向仲裁中心提存（如前文所述，2020年，龙芯向MIPS公司发出缴费通知，但未收到回应），共计1892万元。香港仲裁庭根据上述情况于2021年10月驳回了芯联芯的临时措施申请。直到近日，该诉讼在北京得到了初步结果。

实际上，在3A5000之前的CPU，如3A4000、3A3000 等，龙芯一直都在使用MIPS指令集，在多年的使用过程中，龙芯一直在对相关技术进行消化、吸收，并最终形成了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LoongArch指令集架构，3A5000是基于该架构的首款产品。芯联芯对龙芯提起诉讼的一个主要理由，就是认为LoongArch指令集架构及其CPU产品侵犯了MIPS的知识产权。对于该诉讼理由，两家权威机构给出了否定答案。

中国电子信息产业发展研究院出具的知识产权分析报告称，LoongArch与MIPS指令集是不同的架构设计，未发现LoongArch对MIPS的著作权形成侵权，未发现LoongArch对MIPS相关公司的中国专利及专利申请形成侵权风险。

中国电子技术标准化研究院赛西实验室出具的检测报告显示，3A5000处理器使用的是 LoongArch指令集，未使用MIPS指令集架构。

启示

综上可知，龙芯中科与芯联芯之间的诉讼案持续了两年的时间，目前告一段落，龙芯在北京法院胜诉，但这并不意味着该纠纷的结束，双方在香港地区的诉讼还在进行当中，还要等待法院的判决结果。而且，双方在大陆地区的法律纠纷也有可能继续。

该案正值美国遏制中国大陆半导体及相关产业发展之际，不可避免地会对中国本土相关产业发展产生一定启示作用。总体来看，该案具有特殊性和普遍性。

特殊性

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诉讼双方在各自领域都具有比较特殊的身份和经历，纠缠在一起，其特殊性就更加明显了。

龙芯方面，其是中国大陆少有的坚持自主研发CPU指令集架构的企事业单位，其它大多数开发CPU的企事业单位，完全依赖购买来的x86或Arm指令集授权开发产品，未在自研指令集架构方面进行投入。以龙芯中科为代表的极少数几家则在自研指令集架构方面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人力，当然，这样的自研也不是在零基础上凭空进行的，初期也是通过购买相应的IP授权，通过不断学习和消化吸收，才形成自有指令集的。这样的发展道路几乎是中国所有科技领域形成突破的必经之路。

芯联芯方面，该公司向龙芯提起诉讼的基础就是MIPS，因此，在该案中，在一定意义上，诉讼一方的芯联芯只是一个“壳子”，核心是MIPS。而在全球处理器指令集架构或相关IP领域，MIPS及其公司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它与市场上活跃的Arm、x86有很大不同，不同的关键在于：MIPS经历了由盛转衰、多次易主的发展和变化。

1984年，MIPS计算机公司成立，成立之初，MIPS主攻嵌入式应用市场，当时，MIPS在RISC处理器市场占有重要地位，MIPS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RISC CPU设计的一大热点，也是当时卖的最好的RISC CPU，如Sony，Nintendo的游戏机，Cisco的路由器和SGI的超级计算机，到处都可以看到MIPS的身影。

1992年，SGI收购了MIPS公司，1998年，MIPS从SGI分拆出来，重新专注于嵌入式市场，1999年，MIPS公司发布了MIPS32和MIPS64架构标准。

进入21世纪以后，移动互联网逐渐崛起，Arm抓住了这一发展机遇，在手机处理器IP方面下注，并在生态建设方面碾压了对手，几乎形成一统江湖的局面。反观MIPS，没有抓住移动互联网的发展窗口期，且在生态建设方面行动迟缓，从而失去了大量市场份额，逐步被市场边缘化。

2013年，Imagination Technologies宣布以6000万美元收购MIPS。2017年，Imagination Technologies在被中资背景的财团收购前，按照协议规定，将MIPS出售给了Tallwood VC。

2018年6月，美国初创AI芯片公司Wave Computing宣布收购MIPS公司。同年12月，Wave Computing宣布MIPS ISA将在一个名为MIPS开放计划的项目中开源，该计划旨在开放对32位和64位设计的最新版本的访问，使其无需任何许可或版税即可使用，并授予参与者现有MIPS专利的许可。2019年3月，MIPS架构的一个版本在免版税许可下可用，但同年晚些时候，该程序再次关闭。

2019年，芯联芯与Wave Computing签署协议，获得MIPS公司在中国的独家经营权。

2021年3月，Wave Computing宣布停止MIPS架构的开发，该公司已加入RISC-V基金会，未来的处理器设计将基于RISC-V架构。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芯联芯发起了对龙芯的诉讼案。

可见，相比于Arm和x86发展的顺风顺水，MIPS命运多舛，且不断衰落。而由于美国从2018年开始发起对中国半导体及相关产业的打压，那之后，坚持自研CPU指令集的龙芯行业地位逐步提升。MIPS的衰落、龙芯的上升，在这交错之际，芯联芯提起了诉讼，这使得该案具有很强的特殊性，业界难以找出与之相似的案例。

普遍性

龙芯中科与芯联芯之间的诉讼案，凸显出中国本土CPU发展水平之低，特别是在底层的指令集架构和相关IP方面，全面受制于人。

龙芯中科董事长胡伟武曾表示：“我过去觉得基于x86和Arm不可能做自己的生态，但基于比较开放的指令系统，授权比较开放，比如说可以自己加指令，是可以做自己的生态的。但是这个幻想破灭了。”也就是说，龙芯基于付费授权的MIPS指令集架构做CPU及其生态系统，一直没有做大做强。正是因为如此，龙芯下定决心研发LoongArch指令集架构。

LoongArch架构遵循了RISC的基本设计思想，吸收了各种流行指令集设计思路的精华，与龙芯20年来对指令集的理解相结合，完全基于最前沿的CPU和操作系统技术和理论，重新规划了所有指令的功能构成。龙芯总结了各种应用领域对CPU功能的需求，LoongArch架构的指令功能设计面面俱到，基础指令和各种扩展指令总计约2000条。

目前，以及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类似于龙芯中科自研CPU指令集或底层IP的思想和动作会越来越多，这既是在当下国际贸易大环境下的无奈之举，也是对过去多年“短平快”发展模式的“补课”之举。有收获就有代价，区别在于过去发展模式的收获多于代价，而在当下及今后的发展环境和模式下，像以前那样的收获越来越难以获得，而当初的代价在当下则转为了收获。

因此，在这种局面下，动作越早，收获越多、越大。只有行动起来的人和企事业单位多了，中国本土CPU产业整体发展水平才能提升。

中国CPU的希望

目前，中国本土CPU与国际大厂之间的差距明显：一、如前文所述，指令集架构和相关IP大多被国际大厂把持着；二、本土CPU的各项参数（核心数、主频、内存通道等）、性能有较大提升空间；三、国产CPU在先进制程工艺方面与国际大厂存在差距，这也会影响CPU整体性能表现；四、除了自身性能，国产CPU在生态系统建设方面也需要时间去积累经验，主要体现在软硬件的适配，以及操作系统对应用程序的兼容等。

虽然存在差距，但在国际贸易环境愈加恶劣的大背景下，考虑到国家安全，在通信、金融、电子政务等关键领域，中国大陆正在加速推进CPU的国产化替代，特别是在底层架构、IP和软件研发方面，投入力度在不断加大，代表企业包括龙芯中科、华为海思、申威、飞腾等。

具体来看，龙芯中科推出了LoongArch 指令集架构，申威推出了SW64架构。在生态建设方面，它们正在国内关键信息领域积累经验，目标是在商业化方面实现突围，例如，飞腾CPU一直在加速软件适配，打造的生态体系已经与百度、搜狗、腾讯等多家互联网和系统厂商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