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9
有这样一家公司，它创建于100多年前，研发推出过无数改变了人类生活的发明和产品，小至灯泡、剃须刀、电动牙刷、空气炸锅，大至家电、计算机、医疗设备，几乎无所不包。
它的照明设备点亮过全球65%的机场，装饰过埃菲尔铁塔、悉尼歌剧院、埃及金字塔等众多标志性建筑；它一个世纪前便进入中国，末代皇帝溥仪使用过它生产的X光机检查身体；它曾是欧洲强大创新能力的代表，与日本索尼和韩国三星并列为全球最强大的电子科技公司。
但如今这家公司却在下坡路上飞奔，在中国更是被戏称为“南极人”，口碑江河日下，从昔日的高质量代表，堕落成了靠卖商标生存的落魄巨头。
这家公司，就是飞利浦。
01
1891年，杰拉德·飞利浦(Gerard Philips)创立了飞利浦公司，从父母家的地下室开始起步做灯泡。作为富商之子，他没兴趣继承家里的烟草、咖啡贸易等家族生意，反而对科学技术十分着迷，从大学机械专业毕业后，他先后在荷兰和苏格兰的船厂工作。
那是一个科技日新月异，电气革命方兴未艾的年代，电动机、电灯、电报、电话相继问世……飞利浦开始创业时，距离爱迪生发明白炽灯已经过去10年，但如何成本低廉地大规模生产灯丝仍是一个难题。
刚开始，飞利浦尝试用碳丝制造灯丝，但效果不尽如人意，后来通过“山寨”通用电气的钨丝技术，才造出了质量可靠的灯泡。不过这让爱迪生相当不爽，一纸诉状将飞利浦告上了法庭，让飞利浦焦头烂额。
不过这段经历倒是刺激了公司创始人，杰拉德与安东两兄弟反思过去的经营模式，痛定思痛，决心全面转型创新研发。1912年，飞利浦在阿姆斯特丹证券交易所上市，不久后，大名鼎鼎的飞利浦Natlab实验室成立，飞利浦开始在创新道路上狂奔。
Natlab不做产品，而是专门进行物理、化学领域的基础研究，为此飞利浦邀请到莱登大学的Gilles Holst博士坐镇主持。一开始，实验室工作集中在改进白炽灯技术上，但之后研究领域不断拓展。比如，研究人员注意到真空技术可以扩展到X射线领域，开发出了可用于医疗领域的X光机，由此奠定了飞利浦医疗事业发展的基础。
上世纪初，一台飞利浦生产的X光机曾被运送至紫禁城，供清朝皇室检查身体用，据说末代皇帝溥仪就曾使用过。
当时，Natlab实验室被称作研究者的天堂，是足以与美国贝尔实验室媲美的欧洲创新中心。这主要由于两点：自由宽松的环境，外加不差钱。这个实验室只接收顶尖人才，科研预算上几乎不设上限，研究人员可以在毫无束缚的条件下自由选择课题。
一系列改变生活的发明从Natlab横空出世：节能灯泡、便携式X光机、五极管等等，在这些研究基础上，飞利浦的产品风靡市场，电动剃须刀、吸尘器、咖啡机、电熨斗等涌入人们的生活，也让飞利浦赚的盆满钵满。1930年代，飞利浦卖出了第100万台收音机和第1亿个无线电真空管，创造了世界纪录。
二战爆发前，飞利浦的业务已经遍布全球，雇员超过45000名。不过飞利浦管理层预感到战争一触即发，开始陆续将公司资产和董事会核心成员转移到美国，只是工人和工厂走不了。飞利浦第四代传人、时年35岁的弗里茨·飞利浦临危受命，留守荷兰大本营，确保“公司和员工在纳粹占领期间能够存活下来”。
德军占领后，弗里茨代表飞利浦表面上“效忠元首”，最低限度为德军生产灯泡等物资，同时想方设法与纳粹达成协议，雇佣犹太人到工厂工作，挽救了382名犹太人。1996年，这位荷兰的辛德勒，被以色列政府授予“国际义人”勋章。
02
二战结束后，得益于第三次科技革命的东风和Natlab自身强大的研究能力，飞利浦进入黄金时代，逐渐发展成为一家横跨多个领域的电子帝国。
当时飞利浦在半导体领域颇有建树，研发出的晶体管、局部氧化硅、氧化铅光导摄像管等前沿技术，支撑飞利浦领跑世界影音业务，录像机、盒式磁带、CD唱片都是飞利浦率先推出。它甚至还于1972年创立了全球最大的唱片公司宝丽金（Polygram），邓丽君、谭咏麟、张国荣、Beyond、王菲等都曾是其旗下签约艺人。
这一阶段的飞利浦兜里根本不差钱，开启了买买买模式，四处收购，摊子也越铺越大。不过如日中天的飞利浦，并没有意识到，此时危机也已悄然而至。
随着日本制造业的崛起，日本索尼、东芝等厂商在全球市场攻城略地，物美价廉的日本电子产品，将一众欧美老牌公司打得丢盔弃甲。臃肿而管理低效的飞利浦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只好开启漫长而不尽如人意的转型。
1998年，创立超过百年的飞利浦，被荷兰王室授予了“皇家”的称号，改名为“皇家飞利浦电子公司”，对一家公司来可以说是极大的荣耀了，但这时候的飞利浦，已经处在急需变革的节骨眼上。
2001年，飞利浦新任总裁决定展开“瘦身”计划，想法很简单：剥离业绩不佳的鸡肋业务，寻找代工厂降低成本，为了提升利润率，凡是不赚钱的都卖掉，就连飞利浦起家的照明业务，也被拆分卖了出去。
在这个过程中，飞利浦旗下的很多产品纷纷变为代工生产的贴牌产品。
问题是，飞利浦只管收取授权费，躺着赚钱，却没有像苹果公司一样建立起严苛的质量管控体系，结果产品质量问题层出不穷，投诉不断。曾经以高质量著称的飞利浦，品牌认知就这样被不断消解。
有财经媒体统计，中国目前的“飞利浦系”公司差不多有20家左右，他们大部分给飞利浦的品牌授权费在几千万至十几亿元不等。交了钱，就能贴上飞利浦商标，做起飞利浦的名牌生意。
前一阵“嘎子哥”谢孟伟直播间卖飞利浦手机，后来被人打假，闹了个灰头土脸，其卖的就是贴了飞利浦logo。你以为的高档进口货，实际上是正儿八经的国内贴牌产品。
80年代刚进入中国时，飞利浦的家电、电视是质量过硬的标志，很多人对飞利浦的美好印象也来自于那时，但今天，飞利浦小家电成了质检不合格名单上的“常客”，在中国消费者眼中已经逐渐沦落为“南极人”。
03
拆分业绩不佳的部门，聚焦核心业务，原本是大公司转型变革时的常见操作，飞利浦这么干也无可厚非，问题是，飞利浦的短视追求，使其在半导体产业上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最终失去了日后称霸尖端科技市场的机会。
这几年由于中美之间“芯片战争”愈演愈烈，很多人都从媒体上知道了阿斯麦（ASML）这家荷兰公司。
在半导体这条高科技产业链上，手机、电脑等只是终端产品，它们的核心上游是芯片。现在我们都知道了，没有台积电的先进制程，华为的手机业务只能停摆；而台积电的上游，站着ASML，没有ASML的极紫外光刻机，7nm以下芯片将成为镜花水月。
在这个星球上，能造原子弹的国家有一堆，但制造高端芯片必不可少的EUV光刻机，却只有荷兰的ASML能造，它靠一台机器扼住了全世界芯片业的喉咙。拥有ASML，是让所有荷兰人为之骄傲的一件事，但对飞利浦来说，这却是个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错失半导体“金蛋”的尴尬故事。
上世纪70年代，飞利浦开始在半导体领域发力，公司原本有一个部门专门研究光刻机，但由于技术难度大、成本高昂，加上光刻机领域日本的尼康一直占据霸主地位，飞利浦觉得这个一直烧钱的部门没什么前途，决定关停项目。
飞利浦找过像IBM这样的半导体界大佬谈合作，但没有成功，最后勉强同意和一家叫ASM的小公司成立股权对半的合资公司，这就是后来的ASML。别看现在的ASML风光无限，当年可是寒碜到家。从飞利浦分出来时，ASML连办公室都没有，最早的31个员工就在飞利浦大厦外临时搭建的简易木棚里办公。
开始的十几年里，在强大的尼康面前，ASML举步维艰，市场份额一直在10%以下，飞利浦便把ASML的股份卖了出去，这个举动后来足以让他们悔青肠子。
进入21世纪后，ASML在光刻机研发上押对了路线，一举击败尼康，成为光刻机领域的王者。今天的ASML，市值超过3000亿美元，是飞利浦的10倍以上！但这一切，与飞利浦已经没什么关系。
除了ASML，还有一家半导体公司恩智浦（NXP），前身是飞利浦的半导体事业部，后来被飞利浦拆分后卖给了一家荷兰财团。恩智浦不像ASML那样为大众熟知，但它现在是全球最大的汽车芯片生产商之一，现在的市值起码相当于三个飞利浦。
这还没完。
上世纪80年代，台湾半导体产业刚开始起飞，飞利浦与台湾工研院签约合资成立半导体制造公司。飞利浦不光出资，还向这家公司转让了大量技术和专利，甚至连整条生产线都原封不动地搬到台湾，第一任CEO也是由飞利浦任命的——这家公司，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台积电（TSMC）。
今天的台积电就不用多说了，已经成为足以影响地缘政治的王者，但可惜的是，飞利浦早就将台积电的股份一点点卖光。有人计算过，假如飞利浦将股份持有至今，至少价值900亿美元。
前后孕育出三家世界顶级半导体公司，最后却一一完美错过，飞利浦这战略眼光也是没谁了。
这一系列骚操作都要从2001年的互联网泡沫破裂说起。当时互联网行业不景气，半导体产业也跟着遭殃，飞利浦消费电子和半导体部门亏损严重，而飞利浦没有像三星那样趁机“反周期”投资，而是选择了关厂甩包袱，完美错过了后来的半导体产业大爆发。
04
2021年，飞利浦将家电业务以37亿欧元的价格卖给高瓴资本，曾经的五大事业部，至此只剩下医疗一个。医疗设备领域门槛比较高，利润率也高，飞利浦决定聚焦在这个领域继续深耕。
这里顺便提几句，在大型医疗设备领域，过去我们医院里使用的X光机、CT、核磁共振等，基本都被通用、西门子和飞利浦三家国际巨头垄断，它们合起来被称为GPS，其中的P就是飞利浦。直到最近几年，随着联影等中国企业崛起，国产医疗设备才开始逐渐进入医院。
然而，飞利浦的倒霉历史还没结束。
2021年6月，飞利浦生产的一款呼吸机出了质量问题。据《华尔街日报》报道，该机器可能会让患者吸入一种会降解并释放有害的、可能致癌的泡沫颗粒和气体，飞利浦需要召回300万~400万台呼吸机，这是飞利浦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召回事件。
飞利浦面临巨额罚款，前前后后损失十几亿欧元，公司股价开始迎来断崖式下跌，一年时间里股价跌去了80%。飞利浦管理层扛不住压力，动起了裁员的大刀，全球范围内要裁掉一万人。
飞利浦的医疗业务，最早从X光机起家，后来的CT、磁共振等多个产品线都是依靠收购迅速崛起，但是收购后的整合与协调工作却显然没做到位。假如飞利浦不吸取教训，这样的历史悲剧可能会再次上演。
面临史上最严重召回事故，飞利浦CEO下台
回顾历史，从多个层面上，飞利浦都称得上是一家令人尊敬的公司。
翻阅历史材料时，我看到早在100多年前，飞利浦就已经是荷兰雇佣人数最多的企业，从那时候起，飞利浦就开始为员工提供住房、医疗、娱乐活动等福利，这种社会责任感一直持续至今。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在飞利浦Natlab，几乎每个工程师都是受欢迎的，不管他的受教育程度如何，社交能力并不重要，只有工作能力和热情是最重要的。那时候的Natlab是一群天才的游乐场，他们的天才与激情创造出了一系列改变人类生活的创新发明，正如飞利浦当年的标语 "Let's make things better"。
然而，这种技术导向的创新文化并没有能够持续下去。在油管上看到一期节目讲述飞利浦的陨落，其中一条高赞评论说到：“飞利浦就是那种当公司管理层由一群MBA和财务人员取代了工程师而导致失败的典型案例。”
吴军博士在《浪潮之巅》中写道，世界上没有长青不败的企业。
一百多年前，杰拉德·飞利浦在父母的地下室开始艰辛创业，一手打造出欧洲最强大的科技集团。它曾是荷兰人甚至欧洲人的骄傲，是欧洲最后一家电子科技巨头，今天却已辉煌不再。
飞利浦没有死亡，但却再也难以成为昔日的巨人。
